次日,太液池边。
安陵容跪在蒲团上,身着月白纱衣,藕荷色裙裾曳地,鬓间玉簪随清风轻晃,整个人清透里藏着说不出的柔婉风致。
她清楚,这后宫里美人多得跟天上星星似的。
自己想要皇上多看一眼,就得把自己变成一杯茶,乍一看普普通通,可喝起来,越品越有味道。
她故意选了卯时初刻,这个时辰太液池鲜少有人。
“夏姐姐,你说这宫里的夜是不是特别冷?”
安陵容一边随时拨弄着铜炉中的香灰,一边看着水池中自己姣好的面容,咯咯的笑了起来。
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,她指尖一颤,却仍垂眸拨弄香灰。
“求神明庇佑,让苦命人早登极乐。”
她轻唱:“小山重叠金明灭,鬓云欲度香腮雪照花前后镜,花面交相映”声线婉转,水中倒映与檐下风铃同颤,碎了满室春愁。
“谁在那里?”
声音里带着晨起的沙哑。安陵容慌忙伏在地上。
“嫔妾安氏……不知是哪位大人路过,惊扰了您,还望恕罪。”
雾气渐散,那人的脸在逆光中渐渐清晰。
“唱得倒是不错,抬起头来。”
她垂首应了声“是”
她缓缓抬起头来,与皇帝的目光对视的瞬间,竟然真有半刻晃神,忽然在那双眼里看见前世自己的倒影。
“你陪朕多年,从未有过忤逆朕的时候,背后为何竟如此狠毒”
“朕不让你死,还要保留你鹂妃的称号,等你养好了身子,朕会日日让人掌你的嘴”
安陵容心里明白,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,她对这个男人,从未有过真正的片刻欢喜。
前世是他留你一命,慢慢碾磨掉你作为人的最后一丝体面。
就像一盏烛台,在万人敬仰中以滑稽的姿态坠落。曾令人艳羡的宠爱,随着甄嬛口中的自己的恶行被披露,一瞬间消散。化作烛焰下的蜡油,伴着安陵容难言的心境阵阵绞痛,在向上的火焰煎熬翻滚。
即使安陵容能有幸重来一生。也难免怀揣着一抹替自己前世的不甘,不只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宠爱,更是为了当初懵懂的自己的铮铮傲骨,翩荡衣角而打抱不平。
皇帝要的是温顺的鸟儿,皇后要的是咬人的狗,再次和他相遇,心里还是泛起丝丝恨意,想起前世的身不由己。
好在,安陵容早已习惯快速隐藏自己的情绪,她心中波涛汹涌,面上却丝毫不显。
当目光和雍正对视的一瞬,安陵容似是才发现对方衣襟的团龙纹,即使早知道来的人正是皇帝,却偏做出一副恍惚神情。
“原是陛下,嫔妾失礼了”安陵容落落大方说道。
皇帝指尖掠过她鬓边碎发:“朕怎么从前没见过你,是新入宫的秀女?怎么大清早的倒来这唱起歌来了。”
安陵容自然不可能主动说起鬼神之事,毕竟这件事情破绽百出,就连皇后都知道安陵容打的什么算盘,更别说九子夺嫡胜出的人了。
以皇帝这样多疑的性格,自是瞒不过他。
如此便成了安陵容刻意邀宠,虽然这场相遇,本就是她刻意算计,但只要雍正不知道就行了。
“是,原是前几日夏常在去了,夏姐姐对嫔妾多有照拂,便恳求皇后娘娘允臣妾来太液池为夏姐姐祈愿”她接口,睫毛微颤,眼神中真情流露。
“夏常在素日跋扈,你倒念她的好。”皇帝意味深长的说道。
“起来吧,别跪坏了膝盖。朕去上朝了,得空再去看你。”
安陵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,直到那抹明黄色彻底淡出视线。
她才站起来,吩咐宝娟把东西收了回延禧宫。
安陵容昨夜已经派宝娟去回了皇后自己祈福的时间。
她也知道,皇帝这个点能出现在太液池,自然少不了宜修的推波助澜。
宜修想拉拢自己,必然是要先给她点甜头尝尝的。
这后宫哪有偶然?不过是棋子与棋手间的互相利用。
宜修以为她在赌帝王心情,赌皇帝会在这么早从太和殿来太液池闲逛。
殊不知,安陵容赌的是宜修。
赌她一定会拉拢自己,扶持自己。
事实证明,安陵容赌对了。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,她的能力从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埋没。
养心殿内,皇上刚正批改着奏折。
忽然看到什么,恼怒的一把合上奏折。所幸眼不见,心不烦。
一旁的苏培盛见皇上这样,不免有些紧张,心想着谁又惹皇上心烦了。
不巧,这时外面传来通报,是敬事房的太监求见。
苏培盛看着皇上紧皱的眉头,对着通报的人挥挥手:
“先下去吧,一会再来。”
皇上脑中不知怎么的,忽然浮现出一抹素白色的身影,跪在池边虔诚的吟唱着,那样子,倒让他想起纯元还在的时候。
如果她还在的话……
这样想着,皇上已经不自觉的开口道:
“无妨,进来吧。”
苏培盛有些诧异,皇上批折子时,一向不喜人打扰,何况是这会还正烦着呢。
敬事房的太监放着绿头牌的托盘举过头顶,“请皇上翻牌。”
皇上看了一眼,便拿了主意,翻下了牌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