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有意思(1 / 1)

纪明人如其名,眼明手快,不过一晚上的功夫,刑部尚书石不为与浙江提刑按察使的曹永和有过首尾的案件,被翻了个底朝天。

这些案件,小到盗窃、斗殴、诬告上司,大到霸占民宅、侵占公产,乃至骂街等案,无一例外,通通都是流放,家中女眷皆是念其年幼没为官奴。

纪明看得咋舌,每个案子都有看起来很真实,细究又漏洞百出的证据与画押供词,做戏做全套这点,二位大人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,其高质量的伪证让他佩服不已。

“这些卷宗,葛寺卿可看过?”梁王粗粗看了看,捧着甜白瓷茶盅轻啜。

堂下一圈人低着头,身着绯袍的大理寺卿葛文才,胸前金线刺绣的孔雀补子微微颤抖。每个卷宗上都有大理寺右寺正韩瑜复核及大理寺卿“诺”的签署。

纪明在内心默念:“葛大人对不住了。”今日他不翻,明日也有别人翻。

纪明是扬眉吐气了,葛文才就难受了。

他要怎么回答!说看过,那就是包庇同谋,说没看过,那就是渎职懈怠,怎么说都是个死啊。

“我朝太祖皇帝令大理寺处心公正,议法平恕,凡有‘情词不明或失出入者’皆要退回重审。本王瞧着这一桩桩一件件,不能说错漏百出,至少也是有不明不实之处吧。葛寺卿向来有公平严明的官声,怎会有这么多漏失呢?”梁王将茶杯轻轻放下,“嘭”的一声砸到了葛文才的心里。

他一撩袍子,扑通跪下,“下官失职,下官失职啊。”

他能怎么办?刑部尚书是太子的人,执掌诏狱的指挥使也听命于太子,这些年冤假错案只多不少,基于受害者都是平民或八九品的官员家眷,因此无人出头。哪怕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冒出来的,也迅速被压下去。

案子文书可以做得滴水不漏,灭个口不也是轻轻松松的吗。

这些人的命是命,难道他们这些两榜进士,辛辛苦苦在官场熬了几十年的朝廷栋梁的命就不是命了吗?

太子性情暴虐,上有王皇后包庇纵容,下有成国公与武安侯两家外戚护着,虽说武安侯不如成国公手握重兵在朝堂上有分量,但毕竟是一国太子啊。庆昌帝软弱无能,多病寡言,谁知道太子什么时候就上位了。他有几个脑袋,敢跟太子对着干。

“说来也不怪葛寺卿,“寺正主之,卿惟画诺”,本王想葛寺卿历来秉持公正查纠,想必是案卷太多,一时看花眼也是有的。”梁王轻飘飘的一句话,匍匐在地上的韩瑜抖得更厉害了。

梁王把手上的卷宗扔到葛文才面前,“葛寺卿现在瞧瞧,纪明查到没为官奴的这些幼女,后来都是离奇失踪或死亡。”

葛文才一脑门子汗,他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,再熬上几年就能告老还乡,过上有田有宅的养老生活。偏偏这个时候,被捅出这么大篓子。不过,他瞥了一眼身旁跪着的石不为,心里略微好受了一点。

倒霉也不是他一个人,石不为不也跪着吗!那个曹永和的私宅里起出那么多官银,这事已经捅到圣上那了,就是太子也盖不住。要罢官一起罢,要流放一起流,到那时候,他葛文才就有仇报仇,跟石不为这个老匹夫新账旧账一起算。

“至于原浙江按察使周成被构陷谋反的案子,石尚书怎么看?”梁王似笑非笑地看着冷汗涔涔的石不为。刑部一直都是太子掌控的,多年来名声是一年比一年差,有人喊冤上诉,能压住就压住,压不住就找个替罪羊。与逯吉联手,上帮太子排除异己,下帮官员违法乱纪。

石不为张张口,这要是说不清,他可是要和已经上路的曹永和同罪论处啊。

太子府詹事李恪昨夜差人递了话过来。既然曹永和已经是个死人,那就都往他身上推。有太子殿下保他,他顶多也就是个辩罪不清。

他曹永和是个什么东西!也配拉他一起垫背。

原本就是个处理文书的七品小经历,不要脸的攀上副使、御史一起勒索富商钱财讨好太子,胃口越来越大,要钱还不够,还要人。前浙江按察使周成嫉恶如仇,发现后还未举告,就被曹永和以谋反罪诬陷下狱,不明不白地死在狱中。周成的一对幼女姐妹,就被他私下扣住。京中的大人物有些别样癖好,他就靠这个一路官至三品按察使。

缺德事都是他曹永和一个人干的,要死让他一个人死,他顶多就是帮着论刑定罪,再说了,顶罪的那些人本来就坏事做尽,交个人出来,家里还能得一大笔银子安置老小。

丧尽天良的是曹永和,他干的脏事最多,享福享乐的也是他曹永和,勒索富商出钱出力为他做名声。他在天下脚下尚且夹着尾巴做官,曹永和远在浙江,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,什么花魁行首没玩过,也该他来顶了。

他瞥了眼葛文才,葛文才是敢怒不敢言,他可是太子的人,咬死不认,太子定会保下他。哪怕是致仕回家,也好歹保住了一条命。待太子他日登基,他照样起复。

还未开口,就听身后有人禀报:“启禀梁王殿下,太子府李詹事求见。”

石不为翘了翘胡子,太子这是派人来捞他了。他可是太子的一把好钢刀,在京为官多年,根基深厚,可不是曹永和那个下三流的东西能比的。

众人默默等了一会,没等到李恪人进来,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,其间夹杂着李恪嘶嚎尖叫的骂声。

什么情况???

“下官傅鸣,拜见梁王殿下,见过各位大人。”人未见,声先至。

这声音苍劲醇厚,似在冬日暖炉旁饮下一杯秋露白,冷冽舒爽,回甘无穷,一口润到心底,真是好听。

众人抬头齐齐看向来人。

一身玄衣,袖口、衣襟及过肩处用金银线交替绣了华虫纹,朗目星眉,昂藏七尺,一步一印,飒爽英姿,这翩翩少年郎让一干老头子羡慕嫉妒恨。

华虫纹是皇室才允许用的纹饰,象征“文采昭著”。圣上御赐,乃是嘉奖魏国公世子傅鸣曾舍身救过四皇子裕王,即便如此也引发宗室及大臣的抗议,认为此举是动摇贵贱有等的立国根基。

亲贵本就享有至高无上的特权,皇权神圣性不容模糊。因宗室反对,圣上将此纹饰仅作为傅鸣常服纹饰,并为皇帝特使身份行事时可用。

虽然不满意,但谁让人家是开国六公爵之一的魏国公世子。谁都明白,这是圣上念着魏国公祖上辅助太祖皇帝立下的赫赫战功,也是体现君恩深似海。

傅鸣修长白皙的手一挥,两名校尉押着捆得严严实实的李恪过来。李恪一路扯着破锣嗓子叫骂:“傅鸣,你大胆,我乃太子府詹事,正三品,你说捆就捆,你眼里还有没有圣上,有没有太子。就算你是魏国公世子,也不能视国法于无物。你要造反吗?”

被强按在青砖地上,脸上沾满了浮灰,李恪威风尽扫,狼狈又丢人,气得他要发疯。跟太子这么久,从来没有受过今天这般侮辱。高高在上耀武扬威的日子过惯了,他连梁王都没放在眼里,早就不知道何为低头。

“你胆大包天,唔...”被身边人用脏布堵住嘴,李恪想呕呕不出来,只能竭尽全力用眼睛瞪死傅鸣。他不会放过此人,定要他付出代价。

众人面面相觑。

傅鸣醇厚重低音响起:“启禀梁王殿下,陛下今日下旨,命我任都指挥佥事兼掌刑卫事,与司礼监掌印黄公公、刑卫司袁大人、左佥都御史许大人及大理寺右少卿纪大人,共同辅佐王爷审理曹如意的案件。”

这阵仗......

纪明挺了挺脊梁,大理寺要出头了,他也要出头了。

示意手下递上驾帖,傅鸣低头看了下被堵住嘴说不出话又死命挣扎的李恪,“另,昨日下诏狱的逯吉已经交代罪行,举告太子府詹事李恪,与曹如意等人多年勾结,贪污纳贿,残害忠良。陛下旨意,责太子失察徇私令其闭门思过不得外出,刑卫司即刻捉拿李恪,下诏狱问罪。皇命不可违,若是惊扰到梁王殿下及各位大人,下官多有得罪,万望海涵。”

众人目瞪口呆。

连正在扭曲挣扎的李恪也呆住了。

逯吉是不是疯了?

这条白痴疯狗,太子禁足不过是做做样子,过几天风声过去就会解禁,一向都是如此,所以他对逯吉下狱都没当回事。诏狱里,哪个敢对逯吉下手,活腻了吗。

待太子解禁,再随便找个替罪羊,这事就算过去了。不是一直如此操作吗,逯吉是狗屎吃多了,居然敢反咬他。

“呜...呜......”李恪挣扎着想说话,无奈被塞得严严实实,一个字都说不清。

傅鸣冷笑着看他,一字一顿地说:“逯吉在我出来之前,已然气绝。死的时候,七窍流血,浑身筋骨尽断,双目圆睁瞪着我,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,”他抬手点了点李恪,“差不多,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。”

李恪发不出声音了。

众人垂首不语。

大贞朝对贪污一向是严办,有言官弹劾或有人举报即刻查办。但太子府的人,就这么明目张胆在王府门口捆了,还是第一次见。

众人感慨,感谢傅鸣,让他们开了眼界。

“下官恭请梁王殿下恩准,由下官亲审数日前告发曹如意的女子。”傅鸣目光灼灼,盯着梁王。

梁王不会是太子一党,但,是轻拿轻放,还是一查到底,要看这位闲散王爷的意思。圣上几番动作下来,排场倒是够大,只是会不会像从前那样,雷声大雨点小,对太子只是敲打,他并无把握。

“傅佥事辛苦了。”梁王抬手点头,傅文炳的儿子,真是跟他老子一模一样,威武霸气。

“还有石尚书,”傅鸣那沁人心脾的好嗓音,此刻就如同丧钟一般,敲在石不为头上,心上。

太子府的詹事可是正三品,傅鸣说抓就抓了,他一个二品尚书,能好到哪里去。

“梁王殿下亲审,下官今日就不带人走了。我担心,”傅鸣看向浑身发抖的石不为,“这下手没轻没重的,石尚书一把年纪了,怕是撑不到明日。”

威胁!这绝对是威胁!诏狱那种地方,进去还能出来吗!

太子被禁足了,李恪被抓了,逯吉人没了,没人能捞他了,下一个就是他石不为。

众人默默发抖,唯有王爷淡定喝茶。

仿佛台上的人轻松看戏,台下的人生离死别。

堂下陷入可怕的沉默......

梁王轻咳一声,“给葛寺卿搬张杌凳,至于石尚书,”石不为看着已经昏过去的韩瑜,一屁股坐地上,抖若筛糠,“梁王殿下,下官有话要说。”

梁王摩挲着指间红宝石戒指,呵呵。

有意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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