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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氏祠堂,肃穆压抑。
推开厚重的祠堂大门,浓郁的檀香混着雪气萦绕在上空,沈氏族人跪在蒲团上的身影在香雾里若隐若现。
言瑟瑟扮成添香油的小道士,在旁边打着杂。
她握着铜勺稳稳地给供桌上的油灯添满香油,收回手时却发现有一个油灯下压着半张烧焦的纸,边缘的银箔在烛火下闪着冷光,那是和沈玉微指甲缝里的碎片一样的银箔纸。
难道那晚沈玉微还到过祠堂?
“三妹妹生前最敬菩萨。”
沈惊燃趁着上供品的时候,凑到言瑟瑟身边,压低声音说道。
“昨晚我看到家主偷偷地往香炉里丢了东西,像是我们沈家独有的玉佩。”
说着,极快地在言瑟瑟手背上写了个“七”字。
又是这个“七”字!
云起此刻正站在祠堂后墙的阴影里,软剑挑着块刚从雪堆里刨出来的木牌。木牌被烟火燎过,黑漆漆,上面刻着“沈玉茹之位”,边角还沾着些灰色的粉末,凑近闻了闻,应该是未燃烬的火药,不像今年燃放的“满堂春”,倒和沈惊鸿提供的去年“谢神烟花”的味道相似。
他翻过木牌,发现背面还有一行极小的字。他用手擦去灰烬,发现写着:十七,指骨入料。
“‘七’应该是说第七个是沈玉微。”
言瑟瑟的声音从旁小声传来,她捧着签筒走过,故意撞了一下云起的手肘,签子散落一地,其中一支的竹片里嵌着银箔。
“从宁德七年到今年,正好七年,每年一个。”
“新品烟花都要献祭女子的血肉。”
她弯腰捡起那些签子,闻到这地面竟然也有烟花气息,与沈玉微裙摆上的火药味竟也是隐隐相合。
沈氏家主沈松正在供桌前念祭文,念着念着,声音突然拔高,最后手指着祠堂梁上正中的匾额,“世代荣昌”四个金字在香雾里泛着冷光。
“我沈家能有今日,全靠祖宗庇护。”
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跪在最前排的沈惊燃,狠决道:
“沈氏族规如铁,不可违,谁也不能坏了祖宗的规矩!”
跪着的沈惊燃紧紧攥着衣角,指节泛白。
接着,众人跪拜磕头上香后,慢慢地离开了祠堂,言瑟瑟等一行道士和守护祠堂的家奴开始收拾。
言瑟瑟突然碰到了供桌下的暗格,木板松动的厉害,应该是常被人翻动。
她趁人不注意,拉开了一条缝,见里面藏着个小小的青花瓷瓶,瓶口飘出的气味让她心头一紧,是骨灰混着硝石的味道,和沈玉微指甲缝里的残留粉末完全相同。
“这个就是‘镇魂焰’的主料。”
云起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,热气拂过耳廓,带着他独有的冷冽松木香。
“沈家的秘方,烟花用女子骨灰做引,据说能让烟花在夜空发出独有的青光。”
他借着帮她收拾器具的动作,塞过来半张烟花图纸。
言瑟瑟不动声色地收进手里,端着物品退到外面廊下,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展开图纸。上面是用朱砂画着七个小人,都举着烟花筒。
背面还有一行小楷,和在绣房看到的沈玉微的笔迹一样,应该是她写的。
“正月十五,取第七人指骨煅烧,与硝石、硫磺、碳粉按照比例混合,可制烟花‘满堂春’。”
只是末尾却画着个小小的哭脸,旁边注了行小字:张郎说,不用骨灰也能做出独特的烟花。
“这个张郎叫张思远,是城南绸缎商张家的嫡子。”
江独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柱子后面,突然出声吓了言瑟瑟一跳,趁着言瑟瑟还未发火的时候,连忙从身后捧出一本账册。
“这是在衙门找到的沈玉微的嫁妆清单。她与张思远原定元宵后成亲,那张公子还送来了块龙凤佩做定情信物,让沈玉微在上面刻上两个人的名字……”
“那些银箔,是沈玉微上个月自己购买的,而且一买买了十两,说是要做‘满堂春’独有的材料。”
言瑟瑟想起那出现了好几次的“七”字,她应该是在找最后的办法自救。
“她想在烟花里藏真相。”
言瑟瑟将手上的图纸折叠成小块塞进袖袋中,那里还贴着云起给她准备的药囊,清淡好闻的薄荷味冲淡了骨灰和火药的刺鼻味。
“银箔遇高温会融化,却能在灰烬中留下痕迹,她是想让所有人都看到,这烟花里有什么。”
祠堂里的烛火还在寒风中摇曳,去而复返的沈惊燃正在供桌前跪着,手握三炷香,不知道是在为谁祈福。
“他在赎罪。”
云起冷冽的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沉郁。
“沈玉微死的那天,他应该可以阻止,却没敢阻止。”
暮色降临时,沈府的炊烟混着烟花坊的硫磺味飘过来。言瑟瑟和云起蹲在烟花坊的屋顶上,看着沈惊燃鬼鬼祟祟地打开地窖门,不一会儿,抱着个木箱出来,缝隙里隐约可见一些银箔的冷光。
“他要销毁证据。”
言瑟瑟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云起的衣袖,在上面留下了淡淡的褶皱,向来爱整洁的人却是一言不发,任由眼前人动作。
“他……又是故意留下线索,比如那玉佩,还有那混着骨灰的瓷瓶,到底是想干什么?”
转头时,发丝扫过云起的侧脸,对方忽地呼吸一滞,像是被烫了一般。
“我们去地窖看看。”
地窖里贮存着做烟花火炮的原料,火药味浓得呛人。
言瑟瑟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,这里任何一件都是易燃物,火折子被她死捏在手里捏出了汗,深怕引发意外。
借着微弱的火光,看到墙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,好像都是沈氏家族女子的名字,最后一个就是沈玉微,旁边还画着一个烟花筒,上面标着“满堂春”。
“这里应该就是她们调试配方的地方。”
言瑟瑟白皙的指尖抚过“沈玉茹”三个字,笔画已经被烟火熏得发黑。
“那些女子的骨粉应该也藏在这里。”
云起突然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个小瓷罐,瓷罐上写着一个“茹”字,应该就是沈玉茹的骨粉罐。
“这里还有,你看……菡、荷、素……这些……这些都是……”
“沈家主毁掉证据,为什么这些都不拿走?”
言瑟瑟看着那些瓷罐,仿佛看到了一个个被迫牺牲的冤魂。
“应该是沈惊燃没敢拿走,他想让这些冤魂得到安息。”
月光透过气窗照进来,在那瓷罐上投下细碎的阴影,仿佛在那一刻,看到了希望。
言瑟瑟的目光落在沈玉茹的瓷罐上,想着族谱里沈玉茹的画像,是那样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子,却消逝在了最美好的年华,实在是太可惜了!
家族,到底是荣耀,还是缚绳?
“快,把这地窖里的东西都搬走,烧掉!”
地窖外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,听声音应该是沈家家主沈松的声音。老人的声音里带着狠戾。
“记住,不能让官府查到半个字!”
火把的光从气窗照进来,映出沈松眼底的疯狂。
“沈家的荣耀,决不能毁在这些贱蹄子的手里。”
云起迅速将那些瓷罐放进一个箱子里,藏在隐蔽的角落,随即找来一袋硝石,带到门口打开。
“沈惊燃也发现了,不用骨灰粉也能做出好烟花。”
说着他向言瑟瑟递眼色,软剑划破掌心,将血滴到硝石上。
“硝石遇血会加速燃烧,我们趁乱出去。”
言瑟瑟会意,握紧火折子做好准备。
地窖门被撞开的瞬间,言瑟瑟点燃了硝石,一阵轰然巨响后,一朵绚烂的烟花从地窖中窜出来,在黑暗中炸开成了金花,像是一个女子的笑脸。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
两人趁乱逃了出去,不管沈家家主在背后撕心裂肺地嘶吼。
回到县衙,言瑟瑟打开沈玉微的烟花图纸,不小心手指被纸边划破,一滴血落在“满堂春”的图案上,竟与朱砂的颜色融为一体,她突然明白了沈玉微的用意,这张图纸根本就不是配方,而是控诉,上面的银箔用量标注的格外清楚,傻子都能清楚地算出是用银箔还是用骨粉更合适。
“沈玉微是要大家都看到,看到所有的真相。”
沈玉微用自己的死亡做引,点燃了照亮罪恶的火焰!